茶泡饭有一种淡泊却深远的质地,如同小津安二郎的电影,需要静下心来慢慢品味。没有起伏跌宕的剧情,也没有激烈的感情冲突,一切都是由许多精心安排的富有含义和舒缓的情节表现出来,彷如秋阳发酵,微凉而温,人从苍凉的共调中找到一股生活的力量。
看小津的《茶泡饭之味》,故事非常简单,讲一个妻子厌倦了每天重复做丈夫喜爱吃的茶泡饭,被讥为闷蛋的丈夫则每日工作后,最大乐趣是打打弹子机,和朋友下酒馆喝几杯,回家后来一碗茶泡饭,便觉人生足矣别无所求。有一天,妻子与友人泡温泉,旅途中丈夫因有突发事情出差,妻子找不着丈夫,对他行踪茫无头绪,乌灯瞎火之际,使她顿然有所悟。由于飞机故障,丈夫突然返家,两人相见如梦寐,芥蒂全消。丈夫说想吃茶泡饭,妻子对这个曾经非常讨厌的茶泡饭,突然重拾一种期待的心情,两人于是共享了淡朴的茶泡饭后,妻子似乎开始珍视和接纳丈夫的生活哲学:日子流长,粗茶淡饭才是幸福之味。有感于小津安二郎将这样一个家庭情爱矛盾的故事讲得如此气定神闲,悠然自得之外所呈现的那点儿悲哀抑郁和生活的气息,却在茶与饭之间流淌出来。
不知为什么,吃一碗茶泡饭,好像进入一种禅意的境界,有一种简单质朴的生活美。茶泡饭最重要的就是那股淡香,一般来说茶泡饭适合加入味道比较浓郁的茶才不会使味道被米饭盖过,春茶是最好的(这可是经得起实践检验的真理)。
明前茶,讲究的就是清明前茶树最上面的那两片最嫩的叶子,茶树经过一年的积累,新叶独具精华,简直有偷吸天地灵气的嫌疑。用春茶泡饭绝对是一大享受,但泡茶可是有讲究的,如果倒水的手法粗枝大叶,结果茶的汤色就会浑浊不堪,要等水温降至80度,将水缓缓倒入,第一次只倒1/3杯,待茶叶慢慢活起来,再倒进更多的开水,盖好杯盖,三、五分钟后,揭开盖子时,茶已然复活,颜色之温婉、味道之甘美,非言语所能及。水温千万不能太高,否则她不仅不能复活,反而会被沸水烫伤,行话叫做伤茶。这时,将泡好的春茶倒入一碗白米饭中(茶叶不可倒入,为了不浪费,可以留作与虾仁清炒,也是道名菜哦),应了南方那句俗话:好吃不过茶泡饭。据《本草拾遗》记载,用茶水煮饭“久食令人瘦”,看看,居然还有减肥的功效呢。
茶泡饭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最传统的茶泡饭只有抹茶和米饭,加一点海盐。根据每个人不同的口味和家庭饮食习惯,发展出各种口味的茶泡饭。高级的可以加入鲷鱼、鲭鱼或鲑鱼,也可在茶里加入高汤,变化完全可以发挥创意。若是希望品尝风味细腻的茶泡饭,便需要挑选高质量的寿司米,用少点水烹煮(这样一来加入茶后,水分才会均衡,米饭不致软烂),另外准备少许海苔丝、山葵、山芹菜等香味浓厚的佐料,放在热腾腾的白饭上,茶水一冲便香气四溢。如果有葱花或紫苏梅也会让茶泡饭多采多姿,来一碗梅子茶泡饭,又酸又香暖热爽口,一筷子一筷子划入口中,原本略显疲惫的感官与脾胃瞬间都跟着舒坦苏醒过来,过瘾得不得了!茶泡饭的世界竟是如此宽广!不但食材配料内容极其多元,什么想得到想不到的东西都可拿来“下饭”,而滋味,定是各有风致各见千秋,依口味从淡到浓。
小津的电影美学可说是:淡而有味,哀而不伤。想起不久前去日本时在镰仓圆觉寺里,不经意看到一面墙上刻着诗人坂村真民的诗歌:花开花落,生死一事。小津安二郎的电影大都平和朴素,犹如品味一碗清爽的“茶泡饭之味”。
来碗春茶泡饭吧,最好盛在粗瓷碗里,稀哩呼噜下肚,爽心爽口,干净利落。胃像被抚慰过一般地温暖,才不辜负了这天造地设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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