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苏州老城那拓宽的景德路,走进细长的新春巷,伴着商贩各色的吆喝和吴语糯糯的调子,转过弯,曲园就到了。
大隐隐于市,一元五参观,六元起饮茶。进门前,记得在对面的小食肆里买两只饼——刚出炉的蟹壳黄。
购得茶票,带上青花的茶盏,去灶间拎一只热水瓶,穿堂过厅,觅一相宜处。曲园比不得巨贾隐臣的豪宅,却也是厅堂相颐,曲水扬波,亭台碑廊玲珑有致的。茶客亦少,哪里都是好饮处,饮前的一番寻觅,实为涤去繁华都城带来的烟火气,静心而已。
曲园是俞樾老先生的家,在江南园林甲天下的苏州老城,曲院不是个大宅子,游苏州的客人少有到这里来一览的,来吃茶的多是古巷故人,曲园似是留得百年旧宅,待有缘人的。
廊也可,厅也好,厢房也行,在仲秋的晨光里,坐等阳光更亮起来,让身上暖暖的。那就坐曲水亭上吧,且“袅晴丝吹来,闲庭院”,自斟自饮一番。
要说俞老先生曲于“曲园”也不为过,老先生为曾国藩门生,与李鸿章同门,倚末代王朝两代重臣,老先生的地位应该是得天独厚的。老先生却为仕日短,很快退隐,不再去蹚大清最后那浑水。他泛舟于苏杭间讲学,同样引领一代风骚,终老曲园,留下著作等身。曾国藩曾有“李少荃(鸿章)拼命做官,俞荫甫拼命著书”之论,一语成谶。
秋园中,银杏已是一地杏黄。举目仰望,阳光里灿灿的树叶,如龙的鳞甲,高墙尽头没有扰人的高楼,一如百年前。在曲园不悲秋,道光三十年,俞樾中进士,在保和殿由曾国藩主理复试,题曰“淡烟疏雨落花天”,老先生答题首句为“花落春仍在”。春犹不伤,又奈秋何?
眼观美景饱,腹中似有饥。无妨,有自对门购得的酥黄香脆蟹壳黄点心,与龙井茶绝配。俞家的宅子似与美食有缘,在杭州,西湖小孤山麓的俞楼外,自有“楼外楼”,平伯先生忆当年时称,年幼时,家人常从楼外楼叫来外卖,那时楼外楼是一处味道很好的小馆子。数十年,小馆子长成了人声鼎沸的名膳堂,而俞楼好像一直是静寂的,从私宅到宿舍再到现在的“俞樾纪念馆”,大厅精致的玻璃柜里,一列列叠呈着的无不是《春在堂全书》。而坐在苏州曲园“春在堂”的正座上,满目却是《春在堂随笔》的雕版。春在堂不是园中正厅,却以泱泱大名的《春在堂随笔》而流芳百年。
从远处收回目光,用手机放一曲《莺莺操琴》,让吴侬软语伴着丝弦声声在窄窄的园中一点点回旋,心无所依。在老先生宅子里,已偷得浮生半日,哪里还能有什么奢望。